探訪重慶第一魔樓：一個商業(yè)“城中村”的眾生相

小產(chǎn)權(quán)資訊 · 發(fā)表于 2019-10-6 10:22:11

在幾十層的聳立空間中，遍布著民宿、菜館、酒吧、麻將館、桌游室、美容美發(fā)、狗咖貓吧，你能想到的商業(yè)物種，都能在其中尋到。

天井是魔樓的靈魂，內(nèi)置陽臺、欄桿密密匝匝，給人以穿越感。

這幢魔樓就像重慶的商業(yè)“城中村”，代表著一座城市溫情的所在。

在幾十層的聳立空間中，遍布著民宿、菜館、酒吧、麻將館、桌游室、美容美發(fā)、狗咖貓吧，你能想到的商業(yè)物種，都能在其中尋到。

2019年8月16日，經(jīng)由臺灣作家廖信忠的介紹，具有奇幻色彩的紅鼎國際大廈瞬間爆紅，被稱為“重慶第一魔樓”。

重慶被網(wǎng)友稱之為“賽博坦之城”。穿樓而過的輕軌、層次分明的洪崖洞、犬牙交錯的立交橋，腦洞大開的景觀相繼被挖掘“出道”?！皩毑卮髽恰奔t鼎國際，正是網(wǎng)友接力探索發(fā)現(xiàn)的最新成果。

紅鼎國際坐落于重慶市核心商圈觀音橋幾何中心，由占地30243平方米的裙樓，與ABC三棟31到48層高的塔樓組成。繁忙的馬路橫貫其間，左右用高大的連廊相接，地下是迷宮般的商業(yè)街、好吃街，腰部則辟出6000平方米的廣闊空中花園。

在幾十層的聳立空間中，遍布著民宿、菜館、酒吧、麻將館、桌游室、美容美發(fā)、狗咖貓吧，你能想到的商業(yè)物種，都能在其中尋到。

有人把紅鼎國際與香港的重慶大廈相提并論，這幢魔樓就像重慶的商業(yè)“城中村”，代表著一座城市溫情的所在。它與周邊高檔綜合體、寫字樓，形成功能互補的混搭森林，打破人均消費水平線涇渭分明的藩籬。

混凝土巨獸

在高樓林立的重慶，紅鼎國際20萬立方米的施工量，放到現(xiàn)在只能算作中等水平。但在剛剛竣工的2006年，乃屬觀音橋片區(qū)當之無愧的第一高樓。

當時，這個巨無霸一口氣吃掉大約8萬立方米的混凝土。其中，包含1.2萬立方米的鋼筋。甫一落地，就一舉將整個街區(qū)的房價從每平方米三千多元，拉升到五六千元。

時隔多年，重慶設(shè)計院副院長鄧小華仍能報出經(jīng)手項目的大致參數(shù)。重慶有著全國最多的百米高樓，近水樓臺，訓練了本土團隊高層設(shè)計的能力，“一個樓盤里超過100米的就不止10棟”。盡管如此，紅鼎國際仍占用了設(shè)計單位二十多名建筑師、近3年的業(yè)務(wù)周期。

每次到觀音橋逛街，他的腦海里那組數(shù)據(jù)就若隱若現(xiàn)：地下室加壓泵與貯水池，可以提供每天1520立方米的給水量；A座1890千伏安變壓器，保障高峰期3220千瓦以內(nèi)的用電需求；屋頂“女兒墻”10米×10米的避雷網(wǎng)，預防高樓遭雷電襲擾。高規(guī)格的“提前量”安排并非杞人憂天，摩天大廈就像三頭六臂的怪獸，貪婪地吮吸著人類供養(yǎng)。

單單是公共區(qū)域，每個月要消耗掉10萬元的水電。物業(yè)公司工程部9名專職水電工僅僅只能滿足日常維護，遇到棘手故障，還需要求助外援?！八?、粘磚、抹大白，啥都會，給夠錢就干。”私人施工隊老王為了攬活，要隔三岔五與水電工喝酒套近乎。但他堅稱，行走江湖多年靠的是精湛的手藝，還有身上的義氣。維修工遇到最多的房屋毛病是漏水，最頭疼的難題是找不到漏水點。

ABC三座樓，每天生產(chǎn)出至少448桶60升的垃圾。每名保潔員負責4層樓道的清潔工作，拖一遍地需要3—5個小時，月薪只有1800元。

頂替崴腳的大姐上班不到兩個月，王倫軍已經(jīng)摸清了“翻寶箱”的門道，易拉罐1塊錢一斤，紙屑4毛錢一斤，最值得拾撿的廢物其實是紙皮箱，五六毛錢一斤，量大且便于收集?？抠u廢品，每天能額外賺取十多塊錢的外快。

如果翻出電飯煲、微波爐、電視機、暖水壺，拿回家還能用，就算是意外收獲。外邊來的拾荒者也覬覦這點“寶貝”，王倫軍通常不會阻攔，“也都怪不容易的”。曾有業(yè)主翻遍垃圾桶，捯飭出啤酒瓶、床單、鮮花、球鞋，以及勺子、避孕套、遙控器一堆破爛玩意，唯獨尋覓不到吵架時賭氣丟掉的戒指盒。另外，所有的保潔員異口同聲咬定，垃圾桶里最多的垃圾永遠都是外賣盒子，沒有之一。

觀音橋有著全國屈指可數(shù)的幾家“步兵派送站”，黃永勇治下兩個站的四十余名步兵外賣員，每天平均要走4萬步，運送3500—4000個訂單。

黃永勇在50歲的時候從零做起當了“騎手”，憑借本分、負責，幾年后升任管理層。走街串巷，他不僅諳熟地面、地下與空中花園繚繞的路線規(guī)劃，還強調(diào)團隊配合，“給同事捎個單都是順手的事”。在這方面，系統(tǒng)的人工智能算法要“弱智”很多，總是把C座的單子與AB座混在一起派發(fā)，“以為是一個大廈的就離得近”。值班的人眼疾手快，把C座訂單單獨拎出來改派。

整座建筑密密麻麻塞進去近600個攝像頭，400萬像素的辨識率，讓一切毫發(fā)畢現(xiàn)。以至于連續(xù)兩年，轄區(qū)內(nèi)沒有發(fā)生一起偷盜案件。更多時候，備份一個月的錄像帶，主要用于調(diào)解鄰里糾紛，看看誰先動的手。

監(jiān)控的作用不容小覷。2018年，保安通過鏡頭，及時發(fā)現(xiàn)并制止了12起踢踹電梯門的安全事件。紅鼎國際屬于商住兩用樓，雖然每商每鋪都有衛(wèi)生間，但隨地便溺的不文明現(xiàn)象屢禁不止，物業(yè)在看上去“安全”的旮旯貼上標語：此處有監(jiān)控，禁止大小便。

新陳代謝、吐故納新，維持一座大樓運轉(zhuǎn)需要動用到的資源，遠遠超出常人想象。住家或商戶每月每平方米1.4—2.4元的物業(yè)費，支撐起這個龐然大物基礎(chǔ)性的開銷。

提供婚紗試穿、自拍服務(wù)的地方，其實是一家下午茶店。

物業(yè)公司有六十多名專職人員，最先體驗到“魔樓”走紅氣息的人，是A座門口的大叔古月。他五十多歲，性格內(nèi)向。全年365天，他有近一半的時間，困在不超過10米寬的大廳內(nèi)。

古月發(fā)現(xiàn)，最近個把月，排隊坐電梯的人群中，背大挎包、講普通話的年輕人與日俱增，復讀機一樣發(fā)問，地鐵怎么走，BC座怎么走，這里是不是紅鼎國際，這里是不是A座？

A座平層是3樓，出門右拐，下了斜坡、臺階，邁過建新南路的廣場舞群，抵達嘉陵公園頂端，即是最近的觀音橋地鐵站。

而通往B座的路線，相較要蜿蜒許多，左轉(zhuǎn)穿越袖珍的星光廣場，順著長長窄道直行，看到著名的“觀音橋小吃街”霓虹燈不要駐足，迎坡而上，再走二十來米，才是紅鼎國際B座平層。B座又分一、二兩個單元，樓層、房號完全對稱，但互不相通。

C座與B座之間隔著車水馬龍的興塔路，要繼續(xù)向前，繞過人行隔離帶，翻越百米開外的天橋，抑或鉆進人流如織的小吃街，從七拐八拐的地下通道借過。如此跋山涉水，哪怕當?shù)厝?，往往也搞不清楚自己的定位?br />
古月和他的同事們不會告訴你，8樓聯(lián)結(jié)ABC的中庭花園，是更便捷的線路，“公司有規(guī)定（不推薦8樓）”，這會增加原本就高負荷運轉(zhuǎn)的電梯的壓力。碰到情人節(jié)、圣誕節(jié)這樣的黃金檔，排隊候電梯的隊伍，可以在露天的門外延伸十多米。平時，等待10到20分鐘的情況，也很尋常。

大廈擁有18臺電梯，最為緊俏的A座，分攤了4部客梯、2部貨梯。如若馬力全開，8根直徑12毫米的鋼絲繩，可以拽著不銹鋼盒子，以每秒2.5米的速度攀爬，而每層樓高度不過2.8米，不到1分鐘的時間，即可直達48樓頂層。不過，這種直抵天頂?shù)捏w驗，只發(fā)生于闃無一人的午夜。

通常，電梯走走停停，行駛?cè)碳s摸需要5分鐘。某家足療店的老板，在不同樓層布置了招牌相異的兩家門面，技師們分開排班、獨立管理，上客高峰人手不夠用時，會從另一爿店征調(diào)，“叫得急，就得爬樓梯”。

步點如果放慢，這位趕場足療師會看到，系著圍裙的大廚們，正在抽著相互交換的香煙；水電工在更換一盞不夠靈敏的聲控燈；角落里，情侶黏在一起。

都市里的摩天大樓是收納人間悲喜劇的3D萬花筒，樓梯間則是它的“樹洞”。沒人知道，C座剛來的保潔員，習慣在廢棄的水表井里，藏好自己的毛巾、保溫杯、枸杞和撿到的尼龍繩。這里是他放松精神的領(lǐng)地。

繁忙的樓道當中，慕名而來的探索者是永恒的主流群體。他們漫無目標，鉆出來返回去，遇到類似于虐戀、玩兒、渝美人、纖之花名媛會這些只聞其名、不知其主營業(yè)務(wù)的銘牌，便會一探究竟?！熬拖駥氁粯?，不知道下一層樓開到什么寶箱?！本W(wǎng)紅界把這一特殊的打卡方式稱之為“趕樓”。

視野局促的探索發(fā)現(xiàn)之旅，到了8樓便豁然開朗。約等于14個籃球場的空中花園，樓面承載是普通標準的12倍，便于堆砌1.2米厚的土壤，有條件培植高大的喬木?；▓@綠植馥郁，使這座容積率高達5.29的混凝土巨獸，綠化率大幅增至30%。6000平方米的空間內(nèi)，水池、兒童游樂場、乒乓球案、快遞箱、計生用品自取柜一應(yīng)俱全。

然而，紅鼎國際的招牌設(shè)計另有所屬。再往上，A座從9樓開始直沖霄漢的筆直天井，瞬間讓眼前景象變得畫風迷幻、飄渺起來。天井是魔樓的靈魂，內(nèi)置陽臺、欄桿密密匝匝，深邃的風洞把五顏六色的光束吸附糅合，油煙機聲、音響的震顫、游客的嬉笑刺破塵霾，在147米的頂端匯集，發(fā)出嚶嚶的啾鳴，仿若喁喁啜泣。

最頻繁登上高層的群體是外賣小哥。中午11點半到12點半的峰值，為趕時間，他們偶爾會提著外賣盒子，一層一層地爬樓梯。更多時候，最優(yōu)方案是坐電梯直升樓頂，然后循著門牌號徒步往下走，“會快很多，不過一趟也得半小時”。他們是紅鼎國際里唯一過著“倒趟樓”生活的人群。

商業(yè)叢林

每個城市商街板塊之間的微妙格局，只有生活其間的逛街達人才能“意會”。名聲在外的解放碑相當于上海的“南京路”，本地人軋馬路首選觀音橋，功能定位則與上?！盎春Ｂ贰睂?yīng)。

紅鼎國際處于觀音橋的C位，南鄰觀音橋轉(zhuǎn)盤、西接嘉陵公園，東面北城天街，周圍的重百商場、華聯(lián)商廈、新世界百貨、觀音橋步行街星羅棋布。

寸土寸金的壓迫感，催逼著商業(yè)叢林垂直向上發(fā)展。

紅鼎國際ABC三棟，A座48層共476戶，只有二十幾戶是住家業(yè)主，其他450多家商戶業(yè)務(wù)類型琳瑯滿目、五花八門；B座33層兩個單元624戶，半數(shù)以上為商用，它們大部分開發(fā)成為民宿、酒店；C座31層576戶，清一色為商業(yè)性質(zhì)房型，以清吧、壽司店、SPA等相對清凈的行業(yè)為主。

貓吧狗咖是“吃喝玩樂”類博主重點推薦的網(wǎng)紅店。通常，雙人套餐78—88元，包含一杯飲品，入門后可以無限“吸貓”“擼狗”。有些貓咖別出心裁，提供日本和服體驗服務(wù)，與之異曲同工，另外一家“婚紗店”，購買98元雙人套餐，可以試穿各式婚紗，在落地窗前盡情拍照，“其實我們是下午茶店”。

消費者沉迷貓狗不能自拔，可以購買店家15—30元價位不等的貓食狗糧，自行投喂。13樓貓咖老板1995年出生，連續(xù)開了兩家店面，迅速取得成功。目前，他打算與自己的高中同學結(jié)婚，并且決定把第二家店當作結(jié)婚禮物，送給另一半。

年輕人的荷爾蒙將整棟大廈澆灌，他們蓬勃、有朝氣，同時又草莽、魚龍混雜。根據(jù)大堂水牌粗略統(tǒng)計，僅僅A座，至少有20間桌游室、20間私房菜，10間以上的貓吧狗咖和10間以上的私人電影院。

他們喜歡把色彩斑斕的標牌，緊湊地拼貼在電梯口直視到的墻體，畫上歪歪扭扭的箭頭，你會發(fā)現(xiàn)，小額貸款公司與發(fā)廊毗鄰而居，照相館與足療店對門而立。此外，還有不計其數(shù)的火鍋店、麻將館、茶館、畫室、Cosplay吧、VR吧、健身房、30分鐘學鋼琴。

眾多關(guān)于“魔樓”成因的解釋中，一種分析認為，收入一般但消費旺盛的地方，容易產(chǎn)生這種奇特的商業(yè)形態(tài)。居于人流量噴薄的觀音橋，紅鼎國際的房租只有3500—6000元，人均消費一般不超過100元。例如，專門販售日本動漫仿制校服的一家服飾店，單品售價僅為正版的1/10，接待過的年紀最大的顧客，只有27周歲。

只要你愿意，每個人都可以成為商業(yè)叢林中的那個狩獵者。

C座“上躥下跳”的地產(chǎn)中介小蔣，同時兼營還信用卡、擼小貸的拉客業(yè)務(wù)，在他看來，兩套生意受眾群體重合度很高。

8樓中庭小賣部，除了是配鑰匙、通馬桶、拉寬帶的掮客，還可以給麻將館兌換零錢，“打麻將還是不習慣手機付”，無需抽水，但是泡面、火腿腸、香煙，要在此處拿貨。

1樓大堂旅行社前臺，晚上回家會在小區(qū)門口擺出全副手機貼膜的攤子，她十分享受將塑料膜貼在屏幕上、擠出泡沫、然后壓平的快感。

這里并不只是奮斗者搏殺撕扯的修羅場，當代“佛系青年”同樣能找到自己舒服“躺尸”的姿勢。

18樓桌游室顧欣小兩口平時睡在店里，每天叫醒他們的不是鬧鐘，而是顧客的敲門聲，有人上門就營業(yè)，不來繼續(xù)睡。28元入場券不限時，送一杯雪碧無限續(xù)杯，曾有客人挑肥揀瘦，被顧總當場驅(qū)逐，并把其手機號備注為“不接待”。

“都當老板了，當然是先要自己爽?！倍嗄昵?，他打工的地方從工廠換到公司、商場、飯店，最大的痛苦就是“太憋屈”。

不少店家會在門口掛張牌子，“正在營業(yè)，敲門就開”，并附上手機號碼。曾有一對閨蜜，在網(wǎng)上預約了一家桌游室的位置，到場后發(fā)現(xiàn)大門緊閉，電話打過去，老板說，在隔壁搓麻將激斗正酣，鑰匙放在了門口燈罩上，請自行開門玩耍。其間，陸續(xù)又上了幾撥客，老板囑托這對閨蜜代為收銀。

“巴適”同樣是魔幻大樓的一抹底色。

南方周末記者李在磊南方周末實習生胡琪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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